2015年7月29日 星期三

列賓《意外歸來》:女傭不認識這位想做鞋匠的老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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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革命者,在流放多年後歸來。 他步履沉重、身形瘦削、滿臉胡茬,穿著陳舊的粗呢大衣。不速之客踏入家門的那一刻,打破了客廳的寧靜。
《意外歸來》,作者列賓,創作於1884-1888年,藏於莫斯科特列恰科夫美術博物館
放在攝影技術時代,列賓的《意外歸來》算得上是一幅出色的抓拍作品。 現實主義畫家,總是力求忠實於生活,也不時製造出一些沒品故事。 列賓本人恐怕始料未及。
一位革命者,在流放多年後歸來。 他步履沉重、身形瘦削、滿臉胡茬,穿著陳舊的粗呢大衣。不速之客踏入家門的那一刻,打破了客廳的寧靜。 坐在沙發上的母親顫巍巍地站了起來,悲喜交加;坐在琴凳上的妻子停止了彈奏,轉過身來;年長一些的兒子若有所悟,微張的嘴似乎要叫“爸爸”;尚處年幼的女兒滿眼驚懼,不知所措。 靠門的牆上,掛著作家車爾尼雪夫斯基和烏克蘭民族詩人舍甫琴科的畫像——兩位文豪會把瞬間沉默之後骨肉團聚的一幕盡收眼底。 不過,在他們視線的死角,有一枚列賓丟下的閒棋。 在打開的門的外側,站著一位女傭,她是為歸來者開門的人,她的手依然握著門把。 身體語言告訴人們,她是一個隨時準備行動的旁觀者,一旦主人示意,便將歸來者驅離。
生活的邏輯,就是生活永遠在邏輯之外。 歸來者在女傭眼中,是一位闖入者。 尾隨著闖入者的目光,包含著冷漠、提防、狐疑,甚而有一絲自責:我怎能如此草率放個陌生人進門?
陌生,無疑是女傭提防歸來者的淺表緣由,或許在革命者離妻別子之時,她還沒到這個家庭服役。 但更令她詫異的是,闖入者雖憔悴落魄,可眼睛裡卻流露著堅毅和尊貴,分明是專屬於老爺的神情。 而這種反差,在女傭想像力的邊際之外。
女傭的不解,表達了她對革命者、社會底層民眾對進步知識分子根深蒂固的身份誤讀。 這是十九世紀,俄羅斯意識形態領域最妙趣橫生的悖論。 一個鞋匠,或是鞋匠的婆姨,打死也參不透:一位老爺拋頭顱、灑熱血,為的是要做一個鞋匠。 那些愚蠢之極、不可理喻的老爺啊!
作為進步知識分子中的一員,民粹主義偉大的同路人,列賓想必也不屑去深省。 民粹主義者是天然的行動派,這群骨子裡俯瞰底層的上等人信奉的是“解救民眾,一個行動勝過一萬次宣講”。到了1878年民意黨建立之後,行刺成了行動的最高形式,而行刺的最高結果是乾掉沙皇。 他們還真得手了。 1881年3 月1日,民意黨人用炸彈炸斷了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的雙腿。 當晚,亞歷山大二世因失血過多駕崩,其子亞歷山大三世即位。
與亞歷山大二世的開明形像不同,亞歷山大三世代表了沙俄帝國臨界崩盤時仍然硬頂死扛的保守派,他對謀逆者少有仁慈。 他對民意黨人採取雷霆手段, 參與行刺亞歷山大二世者均被處以極刑,其餘嫌疑者遭流放。 儘管有社會名流如托爾斯泰等降尊紆貴,以“犬馬”自稱苦苦哀求,亞歷山大三世卻毫無寬恕之意。 於是,部​​分上等人上了絞架,部分上等人去了西伯利亞。 他們的遭遇,深深觸動了列賓。 世道猶如流放地的堅冰,永無解凍之日。 然而,這句話說早了。
1883年,在登基兩週年時,不知出於什麼考慮,亞歷山大三世進行了在位期間難得的一次特赦。 許多人,如列賓畫中的歸來者一樣,“意外”地敲響了自己的家門。 蒙赦的革命者中,就包括列賓所無限仰慕的大作家車爾尼雪夫斯基。 在荒無人煙的維留伊斯克服苦役21年後,他回到了伏爾加河畔的阿斯特拉罕。
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歸來,成為列賓創作《意外歸來》的動因。 1884年,畫家動筆。 問題是,車爾尼雪夫斯基垂垂病夫的模樣,與列賓心中刺殺亞歷山大二世的果敢、冷酷的狠角色,稍顯不符。 於是,在畫布上,列賓將“車爾尼雪夫斯基”掛上了牆面。 最終選用了一個篳路藍縷卻堅毅尊貴的革命者形象,不難判斷,在遭流放前他也是一個殷實人家的老爺。 只是,流放歸來的老爺,他的經歷讓身為下人的女傭,百思不得其解。 正是女傭對革命者的身份誤讀,造成了《意外歸來》意外的戲劇性,而雙方性別上的差異則讓這種戲劇衝突愈發強烈。
其實,在《意外歸來》最初的草圖中,歸來者是一位女子,她與自己的姐姐在鄉村別墅的意外重逢。 可如此設定,又與“歸來”的主題不符。 1881 年,刺殺亞歷山大二世的民意黨人中,的確有一位女性。 但她沒有被流放,更談不上回歸,她當即就被亞歷山大三世判處了絞刑。 這位女子據說叫索非婭,彼得堡總督的千金。 “巡迴展覽畫派”另一位大咖馬科夫斯基曾在作品《晚會》中,將索非婭塑造成一位被理想熱忱點燃而自我毀滅的女子。
被理想熱忱點燃的索非婭,用炸彈炸死了十九世紀俄國最開明的君主亞歷山大二世。 遇刺那天,亞歷山大二世正準備簽署包含寬恕異見人士的君主立憲法令。
來源:東方早報藝術評論楊健(作者係專欄作家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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